(二)

“东都的夜晚到底和大兴不一样……果然是热闹得很。”独孤郡主百无聊赖的靠在客栈上房的窗沿前,盯着满眼姹紫嫣红的灯火喃喃的说。“可是我也不是很喜欢看这些人总是一脸无忧的模样,总得给他们找点意趣才好玩呢?”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什么困扰的皱起了眉,过了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顺道伸了个腰

 

“好烦……”

 

 

相隔几间距离的另一个厢房里,宇文拓刚运转完一轮大小周天,形式紧迫他必须确保明天能够以一个最佳的状态去进行大阵的运作。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轻扣,耳力通透的宇文拓不用细听都知道是谁造访,但却也狠不下心开口逐客只得无奈起身前去开门——果然是那个意料之中的身影,只是看她神色淡淡,簪着一根简单的珠钗步摇,穿了一条绛紫色襦裙肩上搭一条鹅黄披帛,虽妆容简单却像是要出门的意思。

 

“郡主深夜造访,不知何事。”

 

“华灯初上,好像也不算太晚。”独孤宁珂仰头看他莞尔一笑,只这笑里并不如往常那般亲近甜美,反带了一丝疏离。“听闻东都洛阳晚市灯会热闹,难得来一趟我便想着去凑个趣,正好想着明日要和大人分别了……就顺路过来与您告个别。”说着她稍稍退了半步,福了福身子“祝您万事平安。”

 

“……………………”她这又是整得哪一出?

 

宇文拓一时有些转不过脑子,愣神间才觉独孤宁珂福完礼一转身竟是径直离开的打算。

“嗳……”下意识的,宇文太师莫名在这瞬间嘴比脑子快开口叫住了正准备下楼的独孤宁珂,对方也一脸奇怪的回头看着他。

 

俗话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宇文太师的脑子终于跟上了节奏,他假意清了清嗓子:“郡主人生地不熟的,虽然洛阳治安有序,但是你一介女子夜晚出行身边总该带个丫鬟。”俨然一幅长辈口吻的说辞让独孤宁珂听了之后给了他一个完全不加掩饰的白眼,“艳红和小小这两天跟我一路奔波也累了,我今天特意让她们在住处好生休息,何况我又不走太远,方才我都看好了,就客栈门口附近都很热闹,随意走走不会有事的。”说完她竟又是一个转身就往楼下走。

 

………………本座真是太难了。

 

为隋家服务大半辈子的宇文太师只得认命的跟了上去——

 

只是虽说这小郡主非闹着要往外出跑,但事实上一路却安静得很,路程也是漫无目的的四处乱逛,没什么想买的,看了热闹的杂耍表演还有那些缤纷小食好像也没什么兴趣,整个人似乎刻意在压抑着什么……尽管发现不对宇文太师表示也不敢说也不敢问,只求这位郡主快点逛完好回客栈。

 

终于二人走进一条不算热闹的街巷,沉闷了许久的独孤郡主突然开口了:

 

“宇文大人啊,大概齐您也发现了,虽是我说的想出来走走,不如说是我又骗您陪我出来……”独孤宁珂好像平时闲谈般不经意的语气道,“我想着明天之后,可能你我此生也就不复相见了,今晚最后让我任性一下,带您再感受一番这人世间的烟火气,想来您应该不会怪我吧?”还是那般笑意彦彦的说话表情,宇文拓听了心里倒是泛起一丝不是滋味,脑海里却突然回想曾经看到她这副模样的场景:

 

那是在她及笄没多久的时候,独孤郡王原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和她书信联系却突然间没了消息,在之后的数月一直渺无音讯,独孤郡王和他所带领的亲信仿佛从这个世间被抹得干干净净,更别说那队西方的传教士了。

 

皇室宗亲莫名失踪,隋帝和皇后也十分着急的派出了许多人马四处寻找打探但最终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结果,这时皇家内部流言四起,有说是独孤郡王一行出海寻仙被海怪给吃了;也有人说其实那群传教士是西方派来的细作,他们肯定是将郡王掳走以作日后入侵我朝的要挟筹码,更有甚者,说是因为独孤郡王一意孤行非要为本该夭折的宁珂郡主逆天改命,最终遭到反噬被克死。听到这些流言的独孤太后大发雷霆,以铁血手段处置了一波传播流言的始作俑者,同时也十分心疼自己家这个幼年失孤的侄孙女,便做主将独孤宁珂带入宫里养在了身边。

 

续不上一些可用的相关药材,独孤宁珂的身体在皇宫里时好时坏,加上父亲失联的双重打击,让原本还算康健的她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每天都是神情恹恹愁眉不展,独孤太后瞧着也只能心肝肉儿的搂着掉泪,连着皇帝也有些于心不忍的跟着哄了许久,后来一个总想着拍马屁的近臣终于找到机会就给皇帝上折子,奏曰香山红叶正艳,不若带上郡主和一些亲近的皇家贵胄前去赏叶打猎散散心。这一提议深得皇帝赏识,没几天就带上一众亲族浩浩荡荡的去了香山。

 

其中自然少不了天下无敌的宇文太师——

 

香山行宫虽然不大,但是胜在修得奇巧精致。庭院里流水曲觞配着错落山石搭成的池塘,成片枫林飘落下的红叶纷落在石涧很是一个赏心悦目,为了让独孤宁珂开心起来帝后特意安排了一个环境最是优美的院子给她住下,平日里也是好吃好喝的赏赐玩意供应不暇,然而这番盛宠落在有些同龄的别家郡主闺秀眼里心情就不是那么美丽了……

 

一日狩宴结束后不知是哪位王爷千金看着大人们狩猎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于是提议让一众闺阁少女们也试试拉弓射箭的趣味,喝得云雾缭绕的皇帝听了连连拍手叫好,随即命人准备轻弓箭靶让小姑娘们练手,尤其这些年轻少女换上轻便骑装手持弓箭的时候隋帝看得眼睛都亮了。独孤宁珂和皇后舅妈十分默契的交换了一个对这个中年油腻皇帝不屑的白眼,她本身对这个无聊的环节兴趣全无便起身欲回,这时某个不怀好意的宗亲嫡女带着自己的小团队上前故作亲热的拉着独孤宁珂的手口中姐姐妹妹喊得甜腻,当着皇帝高声撺掇着她也来参与玩耍不要这般不合群,背地里却小声的阴一句阳一句的讥讽于她,还拿独孤郡王失踪的事情都归责在她身上。虽然旁人听不到这对叽喳不停的女孩子都说了什么,还以为她们是闺中好友久别重逢聊得欢喜,但却让武艺超群耳力极佳的宇文拓听了个全然,这女孩子之间说话竟能毒舌至此不仅让他感觉世界观被打开一扇的大门,同时也为独孤宁珂感到有些愤然,就在他以为过不了多久独孤宁珂就会受不了大哭出来时却抬眼看到她似乎不像想象中那么难过,反而嘴角还噙着一抹淡到极致的浅笑,就像没有听到这所有指向于她的唇枪舌剑一般。

 

这时有个少女强塞了一把弓箭到独孤宁珂手里,挑衅的抱着双臂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宇文拓见她双手捧着弓和箭囊面露苦恼,但却没有把东西甩开的意思,反而抱着弓箭往后走了数十步——然后是利落的持弓转身勾弦放箭,一切发生的是那么流畅却猝不及防……之前那名趾高气昂的宗室少女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耳旁风声撕裂,身后箭靶传来“笃”的一声,独孤宁珂这一箭竟正中靶心,仔细一看箭头上好像还挂着什么东西。这时传来那名少女撕心裂肺的尖叫,原来那一箭竟穿过佩戴的明月耳铛,只是力度甚大挂耳的金钩连着大半个皮肉都被射飞。

 

闹剧到最后伤者家属自然是要追责,独孤宁珂说那姐姐非让她往自己身上射箭,旁人也听得明白可以作证,她只能硬着头皮随便乱发了一汽,没想到误打误撞就中了,实在不行让自己陪她半个耳朵吧。独孤太后一听那还了得,护短之心一上头就什么都顾不了那么多了,直说是女孩子间玩闹过度,赔了那宗亲一堆人参鹿茸金银珠宝还指了个不错的亲事这事便作了罢。

 

回忆到此就告了一个段落,每每宇文拓回想起那天就会忆起三观被反复按到地上摩擦的感受,以及和现在一样宁珂郡主这个不可名说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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